文化生活

老赵的债
发布日期:2018-10-31

 老赵当年还是小赵的时候,也曾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小子,他每每讲起这些就眼睛发亮。
       熟悉老赵的人都知道,老赵来自山沟沟。
       球球大小的山村里,只只片片散落着一些小屋子,杂错补满了耕得平平整整的土地,那是庄稼人一辈子的倚靠。老赵对这些可没太上过心,那时的老赵按照他爹62岁的老老赵的说法就是“没得出息的泥巴娃”。
       老赵童年到十六岁,每天还是和老老赵一起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闲时就到沟沟里采些野菜、寻些柴火。也是在十六岁,他的生活没有再按照这样继续走下去。那年老老赵身子开始吃不消,腰杆子看着都快折断了。最开始老老赵农活干完喘着粗气,摇摇晃晃走回家,咕噜咕噜喝下一大碗水还是头晕目眩。这样没两日老老赵粗饼子也咽不下去了,老赵拐着老老赵劝他别乱走动,但他还是嘴里念叨着庄稼啊庄稼。眼看着还是不见好转,老赵找来了隔壁村的赤脚医生,那是个精瘦的老太,来来回回鼓捣了半天,叹气也没得办法。老老赵喝了草药不见好反而身子骨更干枯了,眼窝都干涸下去了,当晚他叫老赵干完农活回来交代些话。村里乡亲也来了,他们都知道老老赵没日子了,老赵就在旁边默默地听。老老赵在恍惚而昏暗的灯光下双眼比生病前还要明亮,看起来容光焕发,他把老赵拉到炕前,像以往一样声音洪亮,语气却柔和了许多:“栓子,出村里找个正经营生,俺已经和村里乡亲们交代了。爹这一生没欠过人,乡亲们帮了你,你这辈子都要记得还。”说完,他就闭上了眼睛,这个如耕牛一样的男人咽了气。老赵低着头,乡亲叹了口气,只听到窗前的树叶还在沙沙作响。
       第二天乡亲们帮忙将老老赵葬在后山上,立了个石块碑,全村的乡亲们都从家里送来了饼子、鸡蛋、旧衣物拼缝赶制的新袄子还有揉搓到皱巴的散钱票子,老赵依然默默收下不吱声。临走前坐上了村里的驴车,老赵看着山坳上为他送行的乡亲,目光呆滞,直到弯弯的山路把他们甩出风景,老赵绷不住眼泪了。
       村子里刘大娘有个远房表哥姓陈在县城做泥瓦匠,老赵就这样来到了陈瓦子家做了学徒。陈瓦子很喜欢这个小伙子,他不爱说话却朴实能干,有时候总会让他有种错觉,在那里砌墙的小伙子不是一个人,更像是一头土地上的黄牛。他低着头,混杂着土灰的汗水一顿一顿从脸颊流过,老赵也没有说过一句话,他就是在那里一砖一瓦砌好一面墙又一面墙,盖好一座又一座新房,大家也从小泥匠变为称呼他赵瓦子。老赵出师两年了,陈瓦子反而坐不住了,呵斥他走,本事学到家了就走吧。老赵还是默不作声,第二天留下了自己一年的工钱,给自己的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就离开了。那年老赵23岁。
       后来老赵说,他四年来流转了几个城市,娶到了一个服装厂女工,结了婚安了家,又没多久生下了小赵。老赵给当地小建筑队打过几年零工,后来自己也建了建筑队,再后来顺着政策开起了小建筑公司。价格公道质量高让他的公司发展速度不断加快,不熟悉他的人都喜欢叫他赵老板,熟悉他的人都会叫他一声老赵或是老牛。
       老赵还是不太爱说话,每天最爱的地方也是工地,从一面墙到一栋房、一栋楼,时代在进步,老赵还是那个老赵。老赵平时不爱说话,别人茶余饭后会说赵总身价千万,老赵却说自己负债累累。
       老赵每年都会回家看老乡,他给村里修了路,给每家盖了二层小楼房,却唯独自己家的老房子盖的是茅草房,他说父亲见不惯这铁墙灰砖的。在这里老赵不是老赵,大娘大爷都会叫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中年人“栓子”。这个小伙子16岁带着乡亲们和老老赵的嘱托找到了自己的营生,在40岁还会带上小赵来村里给大爷大娘们和自己去世的父亲磕头。
       小赵小的时候很疑惑,为什么都21世纪了还要给村里人磕头。老赵站在破落的老宅子望向远处的天空,淡淡吐了口烟:“你爹亏欠了乡亲太多。”(胡宏宇)